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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一那年春天,一個平平無奇的午后,我和室友氣喘吁吁跑進公選課教室。一路狂奔早已精疲力盡的我,整個人趴到桌上。選這節課的學生不少,大家的心態大同小異:老師要“不麻煩”,作業少,考試容易過。
一位格外年輕、清瘦的男教師,正站在講臺上擺弄一摞書。看樣子是一位剛執教沒幾年的新手。他沉默許久才對我們說:“我這門課可能和你們其他課不太一樣,學習沒有壓力,不會讓任何人掛科……”
底下的我們發出了一陣輕微的歡呼,幾個趴著快睡過去的學生也都好奇地抬起頭。老師的目光掃過來:“甚至如果你們覺得比較累,想去圖書館看書,都可以不來上課,只要自己真的有所收獲,不浪費一下午的時間就好。”
呀,這老師挺有意思!我頓時來了精神,在小說和電影里,通常這么說話的都是神人,“人狠話少”,非同凡響。我好奇地想看看這樣“佛系”的老師,究竟會怎樣教書。
這是一門歷史類選修課,老師的講法和想象中格外不同。難能可貴的一點是,他也會提前“做功課”。課下,他認真了解了所有選這門課學生的專業構成,充分結合我們的學科屬性,展開教學內容。
如此一來,我們這些跨專業選課的學生,聽課時并不會感到與歷史系“有壁”,甚至經常有意外收獲:喔,原來歷史學和我們專業也有這么多密切的聯接!
老師還會帶很多推薦書籍到課堂來,供我們課后借閱。一談起好書,他就像一座移動的“人形圖書館”,滔滔不絕地談論每本書的推薦理由,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從未接觸過的宏大精神世界。
更令人意外的是,這門公選課的考試,我們完全不用專門背誦復習。那張試卷過于與眾不同,考察我們的問題,是讓我們談談學習這門課的體會與收獲。當場有同學驚呼:“老師,您是不是太過善良了……”
看著我們寫完姓名學號,老師讓我們停筆,真誠地分享他授課的感想以及對我們的期許。同學感慨,這位老師真是閃耀著理想主義的光。
在大學的初始年級,這樣一位選修課老師用他深厚的積累告訴我們:大學不該是湊學分和混日子。我們在課堂里的每一分鐘,都應該非常喜悅、瘋狂地吸收精神養分,保有那些青澀又十分可愛的“理想主義”。
而后來的大學生活表明,這位老師對我的影響,絕不僅限于這一學期,他終究不是一個“課拋型”老師。
學期結束后,我們班兩三個一起選課的同學,因為感到受益頗多,便和下一屆學弟學妹強烈“安利”這門課:“大膽選修!你若覺得后悔,算我輸!”
同時,我們似乎早已習慣了有問題還要向老師請教的狀態。即使不再上他的課,我們也會“組團”帶著學習和讀書的問題去辦公室請教他,甚至有了職業規劃、生活選擇等“人生課題”也會去咨詢他。由于拜訪的頻率過高,與他同辦公室的老師都深感好奇:“這幾個孩子確定不是咱們歷史系的嗎?學習熱情好高啊!”
久而久之,我們也開始調侃自己是老師的“編外門生”。有時候在學校舉辦的人文沙龍上,作為主講人的老師,一眼瞥見底下的我們,還會微笑著和大家特別介紹:“她們選修過我一學期的公選課,現在基本和我們學院的學生一樣。”
大三的某一天,有外校師生來人文學院和老師交流,老師特意打電話讓我們一起去喝咖啡,聊聊天。當時外校同學感嘆了一句:“這么多學生對非本專業的學科有如此深厚的興趣,說明你們學校的教學風氣很特別,課堂是有魅力的,學生不是得過且過。”
交流結束后,走在校園的河邊,我問老師,為什么會讓我們一起參與交流?老師說,他認為大學生就應該這樣,擁有“豐富的精神底色”,對這個世界抱有強烈的困惑、好奇與熱情。
臨近畢業,在校報做學生記者的師妹,請我幫忙聯系那位老師做人物專訪。校報刊出時,我忽然想到,可以送一份給老師留作紀念。
那天恰逢公選課的考試日。我去教學樓找老師,走到那間熟悉的教室,又聽到老師與當年一樣,發完試卷后對著所有學生侃侃而談……這樣的場景和聲音恍若昨日重現。校園迎接著一屆又一屆學生入校,又在每一個夏天目送大家遠去。老師還在那里,用自己的誠意與心血,盡可能影響到更多年輕人。
老師出來,我送上校報。老師笑了:“時間好快,你們也要畢業了。”
我回答是啊,沒想到一門課對我們的影響那么持久,居然貫穿了整個大學。
那一刻我驀然明白,如果沒有遇到這位良師益友,如果我只是“課拋式”學習,絕對不會擁有這樣珍貴的大學四年。我對這所校園的懷念,是對那片精神底色極其豐富的人文土地的無限熱愛,其中有一份眷戀,專屬于通過這位老師而感知到的“理想主義”。